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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声部——多尔戈夫受了风的粗嗓子的低音和阿塔尔希科夫柔和、悦耳的中音——起初很乱,各按自己的拍子唱,但是后来两个声部猛地汇成激动人心的美妙歌声。
……而我们静静的顿河,我们的父亲,豪放傲然——它既不向异教徒低头,自己怎么生活也不用莫斯科管。
对土耳其人——很久以来总是用锋利的马刀向他们的后脑勺问安……
为了纯洁的圣母,为了自已正教的信仰,为了波浪欢腾自由的顿河,我们的母亲,顿河的大草原,年年召唤我们去跟敌人作战……
阿塔尔希科夫把手指头交叉起来放在膝盖上,高声唱着,尽管他耍着花腔,把多尔戈夫的坚毅的低音远远地抛在后面,但是自始至终没有走过一次调儿;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只是到结尾的时候,利斯特尼茨基才注意到,一行闪着冷光的晶莹的泪珠,滚过他下眼皮上那颗棕色的小堠子,滴了下来。
别的连队的军官们走了,其余的人也都睡去以后,阿塔尔希科夫坐到利斯特尼茨基的床上,摸弄着凸出的胸膛上的褪了色的蓝背带,低语道:“你明白吗,叶甫盖尼……我死爱顿河,死爱这几百年来形成的。古老的哥萨克生活方式。我热爱哥萨克,热爱哥萨克女人——热爱这一切!一闻到草原上的苦艾气味我就想哭……还有,当向日葵开花和顿河岸上雨后的葡萄园飘香的时候,——我是那么深情地爱它,爱得心痛……这你是理解的……现在我却在想:我们是不是在哄骗这些哥萨克呢?
我们是要把他们拉到这条小路上来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利斯特尼茨基警惕起来,问道。
阿塔尔希科夫的脖颈在白衬衣领里动人地闪着天真黝黑的青春光泽。蓝眼皮沉重地压在棕色的堠子上,从侧面可以看到半闭着的眼睛里的湿润的光芒。
“我在想:哥萨克是不是需要这个呢?”
“那么你以为,在当前这种情况下,他们需要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他们为什么都这样自发地在离开我们呢?革命好像把我们和他们分成了绵羊和山羊,我们和他们的利益好像是不同的。”
“你要明白,”利斯特尼茨基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这正说明了对事变的不同看法。我们的文化比较高,我们能够批判地评价这样或那样的事实,而他们的头脑却比较原始、简单。布尔什维克往他们的脑于里灌输必须结束战争,——更准确地说,要把它变成国内战争。他们唆使哥萨克仇视我们,由于哥萨克已经疲惫不堪,他们身k 又有很多兽性的东西,不像我们,具有对祖国的强烈责任感和道德意识,——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布尔什维克很容易就找到肥沃的土壤。要知道祖国在他们看来是什么东西呢?最多,也只是一种非常抽象的概念。”顿河军区离前线遥远得很,德国人到不了那里,“他们是这样看待问题的。糟就糟在这里。应该正确、明白地给他们解释,如果把这场战争变成国内战争,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利斯特尼茨基一面说,一面下意识地感觉到,他的话并没有达到目的,而且阿塔尔希科夫马上就会关上对他敞开的心灵的门。
果然不出所料:阿塔尔希科夫嘟哝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默默地坐了半天,尽管利斯特尼茨基竭力想要弄明白,这位沉默不语的伙伴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但是却枉费心机。
“先让他说完就好啦……”他惋惜地想。
阿塔尔希科夫道过晚安,走了,再没有说一句话。曾有那么一刹那,他曾想倾心地谈谈,可是只把那人人用来隐蔽自己、不叫别人看到的、神秘的黑幕撩开一角,就又重新放了下来。
他人的隐情难以理解使利斯特尼茨基感到惋惜和不安。他吸了一会儿烟,躺了片刻,凝视着灰絮般的暗夜,忽然想起了阿克西妮亚和因为有她消魂而显得那么充实的假期。后来就在胡思乱想和对他曾与之偶然、短暂交游的女人的回忆片断中,心平气和地睡去了。
第四卷 第十二章
在利斯特尼茨基的连里有一个布尔诺夫斯克镇的哥萨克,叫拉古京。伊万。在第一次选举的时候他就当选为团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委员,在团队开到彼得格勒以前,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但是在七月下旬,有一个排长向利斯特尼茨基报告说,拉古京常到彼得格勒的工兵代表苏维埃的军事部去,大概与苏维埃有联系,因为发现他经常跟自己排里的哥萨克们谈话,在往邪路上拉他们。连里曾经发生两次拒绝执行守卫和巡逻任务的事情,这位排长认为,这都是拉古京对哥萨克进行策反的结果。
利斯特尼茨基决定,自己必须设法接近拉古京,摸摸他的底。把这个哥萨克叫来开门见山地谈当然既愚蠢又不谨慎,因此利斯特尼茨基决定等待机会。机会很快就来到了。七月末,按轮值表第三排应该在夜间去守卫通往普梯洛夫工厂的各条街道。
“我和哥萨克一同去,”利斯特尼茨基预先通知排长说。“请您告诉他们,给我备上那匹铁青马。”
利斯特尼茨基有两匹马,——就像他所说的,“以防万一”。勤务兵侍候他穿好衣服,他下梯来到院子里。这时全排都已经上马。在夜雾茫茫、灯火点点的黑暗中走过了几条街道。利斯特尼茨基故意落在队伍后面,喊了拉古京一声。拉古京拨转他那匹不像样的小马的马头,走了过来,从旁边用期待的眼神看了看大尉。
“你们的委员会里有什么新闻呀?”利斯特尼茨基问道。
“什么也没有。”
“你是哪个镇的,拉古京?”
“布卡诺夫斯克镇的。”
“哪个村?”
“米佳全村。”
这时他们的马已经在并排走了。利斯特尼茨基借着路灯的光亮斜眼打量着哥萨克的生着连鬓胡子的脸。拉古京的制帽下面露出了光滑的鬓发,鼓胀的脸颊上蓄着毛烘烘的、不齐整的小络腮胡子,两只聪明、带些狡猾神情的眼睛深嵌在凸出的眼眶里。
“从表面上看,是个普普通通的。愁眉不展的人,——可是心里究竟怎么想?大概,也跟大伙一样,仇视我这样与旧制度联系着的、拿着‘班长的棍子’的人……”利斯特尼茨基想道,不知道为什么很想了解一下拉古京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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