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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苏秦精神顿时一振。这时只见一位素装长裙的美丽女子走到了屏风外面:“请诸位跟我来。”说着将绿纱屏风顺势一推,面前竟出现了一条幽静的小径,走得三五丈便到尽头。素装女子又一拧墙上一个突出的小木轮,便见墙面象大门一样打开,里面便隆隆吊下一个巨大的铜筐。素装女子先请四人进筐,然后他自己也走了进来,摇摇筐边一条细绳,便隐约听见高处“叮呤”一声,铜筐徐徐升起,外面的墙面也徐徐合拢,片刻之间,铜筐便停了下来。素装女子一摁墙边机关,墙面又象门一般打开,女子对魏无忌笑道:“公子,这厢请吧,我已经安置妥当了。”
“好吧,你领道,先生请。”魏无忌对苏秦拱手一礼,坚执让苏秦先行。苏秦一行跟着女子走过一条铺着大红地粘的长廊,便觉眼前骤然一黑……仔细一看,竟来到了满天繁星的漏天楼顶!说是漏天,四面却是半人高的厚厚板壁,惟独头顶露出了一片碧空!夜风习习,满城灯火尽收眼底,河汉灿烂如在身边,仿佛置身于一艘大船,漂在无边天河之中,说不出的开阔惬意。
“有此等佳境,果见公子品位高雅。”苏秦不禁由衷赞叹。
“好地方!不憋气!”荆燕高兴拍掌,连连深呼吸几番:“那味儿教人实在难受呢。”赵胜笑道:“先生不知,我这姐丈是通天彻地,中原鹿这机密,连魏王都不知道呢。”“又信口开河。”魏无忌笑道:“先生,这里的总执事,曾经是我的门客,如此而已。”这时那个素装女子走了过来:“公子,收拾妥当,请入席吧。”
魏无忌做请,苏秦跟着女子来到楼顶唯一的宽敞隔间内。此时正逢下旬,半个月亮刚刚爬上城楼,可见隔间内的四张长案上已经是酒菜齐备。素装女子为每案斟了一爵,便对魏无忌做了一礼:“公子不要侍奉,我便去了,若有急需,摇铃便了。”魏无忌笑道:“好了,你去吧,莫教任何人上来。”女子答应一声,便轻柔的飘走了。
四人落座,月光下相互朦胧,竟别有一番韵味。魏无忌举爵笑道:“勉为东道,且先为先生洗尘。来,干了此爵。”便一饮而尽。苏秦正要说自己不能饮烈酒,及至举爵,一股熟悉的兰陵酒香竟扑鼻而来,不禁对这位公子的细致周到大是感慨,一声“多谢”,竟也举爵一饮而尽。
赵胜先开了口:“先生,我也是在大厅找见公子的。我与他正在理论,他却听得外边声气不对,说是象燕国武士打喷嚏。我出来一瞄,果然是你的背影。他思忖一番,方才决断在这里拜会你的。”
魏无忌做礼道:“唐突冒昧,尚请先生恕罪。”
苏秦对赵胜说法感到惊奇,却爽朗笑道:“无妨无妨,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荆燕却是忍耐不住:“敢问公子,燕国武士的喷嚏不一样么?”
魏无忌微微一笑:“听赵胜瞎说,无忌只是觉得连打喷嚏,很不寻常罢了。”荆燕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那,那味儿,香得,刺鼻……”
赵胜惊讶:“荆兄啊,听人说,只有狗不喜欢闻这种香气,你也受不了么?”苏秦忍不住“噗!”的喷出了一口酒:“公子好眼力!荆燕被军中称为‘神獒’,不知道吧。”一言落点,魏无忌与赵胜轰然大笑,赵胜连连打拱:“得罪得罪。”
荆燕却大惑不解:“狗也不喜欢?难怪呢。”
三人更加乐不可支,竟是前仰后合般大笑起来。
良久平息,赵胜向魏无忌努努嘴:“该你东道唱了。”魏无忌慨然一叹:“先生有所不知,赵国赞同合纵后,我就对父王讲说了此事。可父王竟是不置可否。念起先生终将前来,必能说服父王,无忌也没有再做纠缠。不想父王明知先生已经从韩国出发来大梁,却到逢泽去狩猎,当真令人汗颜。”
默然有顷,苏秦道:“大梁朝局,可有微妙处?”
“今非昔比。”魏无忌脸色沉重:“自从魏国迁都大梁,朝野风气大变。魏国恰似泄了气的鼓风皮囊,又好似霜打了的秋草,竟一日一日的瘪了,一日一日的干了。父王也老了,雄心不再,除了狩猎,便是和老孟子谈天说地。权臣们也都是花天酒地,竟没有一个庞涓那般的强硬人物出来说话。连韩国都抖起了精神,魏国却如此沉迷,无忌当真是欲哭无泪也。”赵胜忿忿道:“先生不知,那个太子申最是促狭平庸,屡屡与公子为难。诸多朝臣拥戴公子主政,魏王就是优柔寡断,什么大事都是拿捏不住。”
“胜弟休得乱说。”魏无忌打断了赵胜,显然不想涉及太子。
苏秦明白此中奥秘,却也不能理会,只是喟然一叹:“魏王当政四十余年,岂能不知秦国威胁?但能见得魏王,苏秦必使他决断合纵。”魏无忌眼中骤然生光:“先生有此心志,无忌当全力促成。”
“如何做法?”赵胜紧紧追问。
“我陪先生直赴逢泽,可保先生见得父王。”
“何时可行?”赵胜目光炯炯。
“明日寅时出发,午后可赶到逢泽行营。”
“如此,苏秦谢过无忌公子。”苏秦站起来肃然一躬。
逢泽依然壮美如昔,所不同的是,湖畔山麓多了一道长长的城墙,城墙中有了一片巍峨的宫殿。这是迁都大梁后,丞相公子卬为魏惠王修建的狩猎行宫。可魏惠王说这里阴冷,住了一次后便再也不来了。后来每次来逢泽狩猎,魏惠王都坚持住在辕门大军帐里,说帐篷里暖和舒适。这次也一样,逢泽北岸的山凹地带,便成了辕门行营的驻扎地。这里避风向阳,在秋天是不可多得的小阳春之地。站在山腰望湖台上已经两个时辰了,遥望着茫茫逢泽,魏惠王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归总就是有些伤感,不想离开这渺茫的大湖。四十多年前,魏罂还是刚刚加冠踌躇满志的英俊公子,竟是夺太子、平内乱、首称王、大战天下,一举成为战国盟主!那时侯,魏国便是中天的太阳,没有一个国家不在她的煌煌光焰下诚惶诚恐。那时侯,安邑比大梁可是小多了,但是,魏惠王所有的骄傲却都是在小小安邑获得的,所有的梦想,也都是在安邑实现的。倏忽二十三年,他做了多少事情?魏国领土在那二十多年几乎扩大了两倍,三十万铁骑威震天下,几乎就要灭了秦、赵、韩三国……可世事偏偏无常,不知不觉间魏国就萎缩了,他也老了。又是倏忽二十来年,河西千里全部丢了,离石要塞丢了,崤山西大门丢了,上党北大门丢了,巨野东大门也丢了,魏国又回到老祖父魏文侯时代的老疆域了。魏罂已经六十多岁,是满头霜雪的老人了。他平心静气的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铸过什么大错,一切都是天意——上天兴我我则兴,上天亡我我则亡,岂有他哉?自从惠施做了丞相,魏惠王便对阴阳五行说有了兴趣,常常通宵达旦的与惠施商讨。他说大梁风水不佳,累了国运,要惠施用阴阳学说多方论证,好再次迁都。然也奇怪,那惠施虽说在论辩术之外酷爱阴阳说,却偏偏别扭,老是聒噪:“我王且莫热衷此道,强兵富国于阴阳五行,臣未尝闻也。”每每扫兴,魏惠王便只有邀请老孟子到大梁盘桓,终日说叨些远古奇闻与小国寡民井田制,无奈老孟子雄心犹在,总是劝他“力行仁政,廓清天下”。魏惠王觉得老孟子迂阔可爱,便老是打哈哈。老孟子便埋怨说“王顾左右而言他”。魏惠王更是哈哈大笑一通了事。老孟子一生清高,自也耐不得性子,终究是拂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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