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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拉屎病,是霍乱。”
“霍乱?”瞿麦说:“得这种病,严不严重啊?”
“霍乱,一种烈性传染病。”党参说:“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火烧茅。得这病,除了死亡,还是死亡。”
听了党参痞子的话,我二伯父瞿麦,觉得天在旋,地在转。站在旋转的风里,看着西洞庭湖的水,默默流淌,看着湖岸上聋哑的树木,呆呆沉默,看着天空中乌云,一层一层涌动。
我二伯父瞿麦,甚至想放声悲歌,用悲怆的歌声,歌颂这跪着的年代,注定值得痛哭流涕的年代。
唱什么的歌?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下雨的时候,我二伯父不再逞强,但泪水已越过铁打的男子汉的眼眶。举起顽强的双臂,瞿麦想撕扯到这破絮似的天。
事实就是这么残忍,五个扮禾佬,都将死去。这种残忍,残暴到令人崩溃。事实是那么清晰,清晰到令人悲啼。
千万别错看,我们西阳塅里的汉子,平时呆若木鸡,到身临绝境的时候,亦能够长啸几声。
这个时候,我二伯父身旁,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长脖子上,被绳子勒过之后,留有深深痕迹的老人。
老人指着我二伯父瞿麦的鼻子骂:“瞿麦,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蹲在地上嚎衰吗?你茅根哥哥,命悬一线,等着你去救他。”
瞿麦反问道:“你是哪一个?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老人说:“我是你的爷爷大黄。瞿麦,瞿麦,你是个裤裆里有卵子的东西吗,快去救你哥哥啊!”
我二伯父“嚯”地站起来,正欲与太公大黄说什么,大黄却突然不见了。
又有一个女人,站在瞿麦的身后,悲悲切切地对瞿麦说:“瞿麦,好兄弟,你茅根哥哥,快要咽气了,你快去救他呀。我腹中的胎儿,你亲亲的侄儿子,你怎么忍心,看他一出生,就没有爷老子?”
瞿麦问:“你是我嫂嫂黄连?你怎么晓得,我哥哥得病了?”泪眼转后一看,哪有黄连的影子?
瞿麦终于狂啸一声,放开脚步,习跑起来。
像我二伯父这种人,区区十五里路,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并不需要多少脚步。
党参痞子先回到烂茅草房子处。细雨中,只有党参痞子,抡起锄头,在湖堤上挖坑。
“党参哥哥,你在干什么?”
“砂仁死了。”党参痞子说:“准备将他埋掉。”
“我哥哥茅根呢?黄柏呢?”
“都病了。”
瞿麦撞进烂茅草房子里,猛喊:
“哥哥!哥哥!黄柏!黄柏!”
我大伯父茅根,听到我二伯父瞿麦的叫声,多么想坐起来,拉着弟弟的手,说几句知心的话。
我大伯父茅根,病得没有力气坐起。他说:“瞿麦,你莫过来,哥哥我,还有黄柏,得的病,与砂仁一样,只能眼睁睁的死去了。我的病,传染得厉害,我不想传染给你。咱们两兄弟出来做扮禾佬,我不行了,我希望你能活着回去,给我们的爷娘,百年之后送老归山。还有,你未出生的侄儿子,拜托你,帮我抚养成人。”
瞿麦一连扯开四剂中药中药,倒在大铁锅里,加上四勺水,急急忙忙,熬煎中药。
党参走到房子里,说:“瞿麦,帮我一个忙。”
瞿麦无需问党参,帮什么忙。两个人捂上毛巾,抬着砂仁的尸体,抬到三四深的土坑里,轻轻地放下去。
瞿麦说:“砂仁,砂仁老哥哥,你到了阴间地下,求求阎王老子,第二世,再莫变作跪着过日子的农民了。”
砂仁躺在泥坑里,再没有作声,他的身体,享受着泥土覆盖着欢乐,而风声,湖水的声音,是欢乐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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