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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儿的,瘦瘦得,颌下一部山羊胡子,看起来十分好笑。这位学究并非古板冬烘,为人诙谐有趣,而且博学多才。当初任学政时颇受学子们爱戴。
张多器见了吕继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啊,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捡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一拍大腿道:“先生?我老头儿马上就要变成先死了。泰州几十万军民翘首盼着您吕大老爷派兵来援呀,盼得脖子都长了三寸,求援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现在我老头儿也被派来了,看在我这老脸的老面子上,你说,到底什么时候派兵?”
吕继善走到他身边,低声下气地道:“先生,不是学生坐视泰安危难呐。只是杨虎之心,人皆知,他围攻泰安久取不下,分明是想诱济南出兵,以例轻易取了济南城。现如今威国公爷已经到了德州,他击败刘六叛军,必定引兵来援,泰安您老唉!还得咬牙撑下去呀”。
张多器把嘴一张,指着嘴巴道:“撑?你看看,我老头儿还有牙吗?都快掉光了,我拿什么咬呀?你是山东布政使,不是济南布政使,泰安就不是你的子民了?你就眼睁睁看着泰安陷落,数十万百姓被反贼鱼肉?”
吕继善苦笑连连,面对气愤之极的恩师,只好嚅嚅解释,旁边一众地方官员、士绅学究纷纷拥上来帮腔说话,吕继善正觉招架不住,张老头儿气喘匀了,忽地跳起来,吧叽一下,给吕继善跪下了:“吕大人,吕老爷,算我老头子求你了还不成?泰安眼看就守不住了,你发发慈悲,发兵吧!”
吕继善一看恩师耍赖,出溜一下,他也跪下来,把头一摇,脖子一梗,说道:“慈悲能发,兵不能发!明知是个坑,学生不能领着济南军民愣往里跳呀”。
张多器气的哆嗦,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大摞子厚厚的东西,拍打着道:“瞧瞧,瞧瞧,看见了吗?这是老夫着笔,泰安上下,官员缙绅、名流士子联名签下的,是告你状的,你拿去瞧瞧,泰安要是陷落了,我们就上běijīng城告你,告你个不地道的混蛋!”
吕继善讪讪地道:“恩师,您老人家还是先起来吧,这么厚一摞子,您让学生怎么看啊?学生知道您老文笔好,要看,还是等将来送进京去给皇上看吧”。
张多器指着他的鼻子尖吼道:“好,好!你不在乎是不是?我我”。
他东张西望一阵,爬起来走到一根柱子边上,恨声道:“你是要逼死老夫呀,你发不发兵?你不发兵,老头子就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可别的,可别的,恩师,你离柱子那么近,头上碰个大包多不划算呐,您坐下,咱们慢慢商量”。
“商量个屁!你不答应是不是?那我就吊死在你这儿”,张老头儿解下腰带,指着房梁大声咆哮道。
吕继善讪笑道:“先生,您腰那么细,腰带还不到两尺长,就算你爬得上去,这腰带连房梁都绕不过来,怎么往脖子上套呀?哎哟,要嚼舌?别介呀先生,就您那牙口儿”。
吕继善知道老头儿心眼多,做这么多举动不过是逼他出兵,根本没有寻死的意,他一边和恩师调侃着,一边走过去,一把拖住了张多器的小瘦胳膊,把老头儿拖回来摁在椅子上。
老头一拍大腿,号淘大哭道:“泰安上下都盼着我这张老脸你能给点面子,几十万人等着救命呐,你咋就一副铁石造就的心肠哟,我老头儿哪有脸呀,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呀”。
他抓起一个茶杯,放到尖下巴上接着眼泪哭道:“我张多器哪有脸呀,我的脸在你吕大人眼里,还没个指甲盖儿大,把脸埋进这茶杯,就能活活淹死,我有什么脸面见泰安父老呀”。
他寻死是假,哭却是真哭,吕继善慌了手脚,他劝着先生,旁边的官僚士绅趁机劝着他,大家正乱作一团,外边兵甲哗愣愣直响,只见十多个明甲执仗杀气腾腾的军中校尉拥进了大堂。
当先一人乃是一员裨将,他见了吕继善立即施以军礼,抱拳高声道:“卑职参见布政使吕大人,都指挥使陈大人校场点兵,准备赴援泰安了,特派我等恭请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诸位大人同赴校场,协同安排济南防御事宜。”
房子里的人都呆住了,过了半晌,吕继善才呆呆地道:“陈大人要出兵了?”
那员裨将笑笑道:“是!威国公爷早遣秘使晓谕各府各道协同出兵,共惩白衣盗,时间就定在明天卯时。因济南是第一站,为防走漏消息,所以一直秘而不宣”。
他环顾一圈儿,张多器张老头儿擦擦瘦脸上的眼泪,眨巴着小眼睛儿好象还没回过神儿来。裨将微微一笑,摆手道:“诸位大人,请吧!”
校场内的临时营帐内,紧急召集来的将领们也是刚刚听到指挥使陈大人公布杨凌的秘密计划,营帐内顿时一片哗然,争论之声四起。
“大人,这计划太过冒险了,杨虎一直监视着近在咫尺的济南动静,我们要负责诱敌,只消稍有动静,便为杨虎侦得消息,济南城可不得有失呀”。
“大人,各援军只是事先定好攻击时rì,现在并无交通联络,一旦各大军不能准时赶到,济南守军就得孤军奋战,突袭又不能携带重型兵器,骑兵又太少,我们的步骑只怕抵不住杨虎的马队半天的攻击就得全军溃散了,太过冒险了”。
“大人,以末将之见,是否先派出探马探听各消息,派小股部队出城诱敌,大队人马徐发呢?这里距泰安并不甚远,我们应该来得及赶到的”。
陈鸿蒙双手据案,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盯着手下的将领们。此人身材欣长,面容清矍,三缕长髯,倒是一部好胡须,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清逸脱尘,实是一员儒将。
慢慢的,将领们终于安静下来。陈鸿蒙满脸肃杀地开口了:“我知道诸位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而是出于战事考虑。但是,此乃钦差剿匪总督杨大人下的死命令,明rì卯时兵马未到者,领兵大将皆斩,各兵马齐聚泰安,有的现在早已在行军上。
杨虎纵马洗劫,攻城掠地屡屡得手,全因我各兵马调动不灵,各行其是。这其中未尝没有将领抱着自扫门前雪的态度,才纵匪势大。我等皆是山东守将,守土有责,不可离弃,一味的据城固守,贼酋占而不走,何rì方休?”
他把手向帅案旁长身而立的一位年轻将军一指,说道:“此乃兵部骁骑尉伍大人,是钦差总督所差督战将官。威国公爷以明修栈道之计,暗举一半兵马已自德州星夜兼程而来,克时即到。
我等为敌诱饵,未尝不是决战之先锋。各兵马,络绎如珠,连绵而不绝,后顾已无忧,尚有何所惧哉?杨虎,一草寇耳,却肆虐山东久矣,实是你我为将之耻辱。我请各位齐心协力、背城而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但有临战言退者,杀无赦!”
陈鸿蒙脸sè忽然狞厉起来,凶狠地瞪起眼道:“忠义留于青史,胜负决于明rì!尔等听明白了吗?”
众将怵然一惊,齐齐拱手道:“末将明白,谨遵将令!”
陈鸿蒙点点头,脸上杀气忽然一收,他一转身,倏诡走到大帐一角,众将官抻长脖子看去,只见陈大人从帐角小桌上拈起三枝香来,点燃了拜了三拜,然后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上边神龛中拱着三清大帝,三位老神仙面目和霭,慈祥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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