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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这种问题,什么后世的历史知识,什么几百年的经验积累,都是半点派不上用处,何况眼下两人间不知道有没有心结,以蔡京的城府深刻,就算是对高强有试探之意,那也是面子上看不出来的。
高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就算这件事不涉及试探,毕竟自己的钱庄草创不久,积累没那么深厚,这东南钱引发行一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主理,当即出言推辞,只说愿叫大通钱庄同时收付钱引,以利此种新纸币信用的建立,不过既然承担了西北军粮筹措的任务,一时未必有那许多本钱,对于朝廷的行政就没得承担了。
蔡京闻言,却作喜色:“强儿果能如此,助力非小。老夫听来往门下客所言,你大通钱庄的银票通行东南各路,庶民商旅皆习用之,乐而称便,倘若大通能收钱引,则朝廷的钱引便可借你银票之东风,畅行东南无疑矣。”说罢长笑,状甚欢悦。
高强心说哪有这么轻巧!“老大人明鉴,孩儿虽说愿收钱引,只是我大通钱庄仗着白银较多,因此开出的多是银票而非钱票,收受铜钱并不甚多,恐怕未必能有多大作用。”
蔡京毫不在意,笑道:“这有何难?你银票汇兑之间,总有些微零头添头,那些总不是白银,须得用钱吧?你拿些许银子出来,向东南钱监兑些钱引去,但有使铜钱处,便用钱引散发,彼庶民商旅之属,与你交易之时,见钱都用此钱引代替,那不就渐渐散用开了?”
“也不是这般吧,即便是现代的货币,金属辅币的作用还是必不可少的,纸币的容易毁损决定了它不适合作为零钱使用,现在你老人家倒好,把纸币当辅币用,想要一举淘汰铜钱的使用,这不是又犯了幼稚病了?”
想归想,高强却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好在兑换了钱引之后,要怎么在手中花出去,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当下满口答应,大通钱庄承诺发行钱引五十万贯,五十万两白银克日便当解到户部,心中却在叫苦,所谓财不露白,现在自己的大通钱庄有些树大招风了,眼下就是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出去了,以后朝廷的花样滚滚而来,可怎么是好?
第八卷 梁山中篇 第六章
答应归答应,高强还是将纸币与金属辅币之间的区别向蔡京解释一番,二者乃是缺一不可的,这钱引发行的目标乃是在大宗交易和往来中代替铜钱,却不是可以废止铜钱的。至于更大宗的往来,就得由成熟的金融机构来担当了,这却不用朝廷操心,自己的大通钱庄是作什么营生的?
蔡京频频点头,又赞了高强几句,随口道:“你且先回去,颖儿离家一年多,也该和她父母姐妹见见面,说些话,过两日你再来接她便了。”
高强一愣,自己老婆留在娘家不走了,这什么道理?不过蔡京既然开口,当驳不得他的面子,唯唯应了。
蔡京又说了些今秋科举的话,嘱咐高强年中便要去京城太学上舍中挂个名应个卯什么的,如若东南应奉局无事,便索性在京城待着等待秋天大比好了。当时的学制,乃是蔡京上任之后新改的,凡能在京城太学中经历下舍,中舍,上舍三次考验者,便赐进士及第,可以参加殿试,将以前的省试和会试都给取消了,燕青现在读的就是上舍,算起来与高强还算是同期生,只是这两个同期生一天也没在同一个课堂里读过书。
话说的差不多了,高强便被蔡京挥退,闷闷地边走边想:“老蔡到底搞的什么名堂?”
这边高强前脚刚走,书房中又进来一个人,向蔡京施礼道:“小婿问过岳丈安好。”来人刚到中年,颔下五绺须。相貌端正,神采不俗,正是梁士杰。
蔡京点头答应了,面容却冷如寒冰:“士杰,看你的份上,又见他乖觉,老夫这才不加责怪,只是这小子近来爬的太快,可有些猖狂了。”他口中的那小子,正是说的高强。
梁士杰深得蔡京赏识,自入中枢以来。对蔡京也多有助力,朝野一片赞誉之声,都说是下任相公——当然,凭他中书侍郎的参政身份,也可称一声相公了,只是距离宰执大位,还有一步之遥。
现在见蔡京火气不减,梁士杰宽解了几句,道:“岳丈,年轻人不经磨砺,不能成大器,要有这点挫折打熬,方可成为岳丈的羽翼。何必与年轻人一般见识?况且我看这高强能知进退,也不当径去与那童贯作一路才是,我家若要长保权贵。小一辈中可还没一个能及得上这高强的,岳丈还得多多调教他成材方好。”
蔡京叹气:“老夫年逾六旬,虽说眼下身子还硬朗,毕竟日落西山……”他摆手止住了梁士杰的客气话道:“人谁不老?此事难言,攸儿几个又不肖得很,老夫可以倚仗的人也没几个了。老夫一生宦海沉浮,仇敌无数,倘若一朝邂逅万一,留下子孙不能成器,政敌翻身掌权,必定要叫我阖家受苦,因此以后这千斤担子,都在你们小辈身上,可要好自为之了。”
不说这里老蔡京筹划后事,高强一路回了自己家中,去时夫妻两个成双,回来却只一个,虽说蔡京言明两日便回,天晓得自己的老婆在这两天要接受什么洗脑?联系刚才自己和蔡京地交谈,几可肯定蔡京必定是要通过各种手段对自己加强控制,这老婆路线就算不是最重要的一环,也是个厉害棋子,如何不用?
他进了自己的小院,一屁股坐到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闷闷不乐。偶尔抬头茫然四顾,却注意到了身边地这棵槐树。这槐树春天发芽,枝叶茂盛处比两年前自己来到这时代之后更胜,在春风中摇曳生姿,沙沙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温柔。
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怎么,高强忽然有些惆怅,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大树道:“大树啊大树,你倒是我身边最悠闲的一个,想本衙内当初也是如你这般无忧无虑,如今却整天和人动心机,想有个清闲的时候都没有。”穿越时空的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恐怕就是孤独了,心中的秘密无法言表,若要运用后代的经验来为自己谋取更大的生存空间,以至于想要改变未来大宋百姓们悲惨的命运,便要时刻与这时代保持一定的疏离,又如何能融入到这时代中去,尽情享受这个时空的生活乐趣?
高强本来也不是这么多愁善感,只是今天情况特殊,想到自己朝夕相对的枕边之人,也无法触及自己内心深处,更要卷入自己身处的权力漩涡之中,那一种潜藏与内心的孤独寂寞,在这一刻忽然泛起,竟是油然不可遏抑:古人云,微斯人,吾谁与归?只是我今日,可连这个斯人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
“衙内,何必只是心烦,奴婢吹个曲子与你解闷,可好?”这大树竟能解语,高强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笑骂道:“树后的是师师吧?吹曲便吹曲,怎生藏在树后吓我,还不出来?”
树后转出一个婉约身影,一袭鹅黄衫裙在春日阳光下隐隐泛着亮眼的光芒,那女子抿着嘴忍着笑,对高强福了福,笑说:“师师不胜于那大树么?怎么衙内见师师不是大树,倒有些作形作相?”
眼前的师师,已经非复两年前入府时那般稚嫩,少女的窈窕身段渐渐显露出来,处子的微微幽香代替了以往青涩的乳臭,随着春风中的槐树香,还有汴梁城春天满城的各种花香,盈盈围绕在高强的四周,不知不觉间又沁入他的心田,高强只觉得这佳人一现身,竟似整个世界都亮了一亮,心头的许多思虑,顷刻间也变得可有可无。
当即笑道:“师师当然胜过大树了,树能听人语,师师却是那解颐之花,胜之多矣。”
师师掠了掠鬓边,寻了个凳儿坐定,腰间取出那管湘妃竹配的洞箫来,按宫引商,吹了一曲“笑春风”,曲意融融洋洋,高强闭目聆听,只觉那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好似又温暖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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