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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顺天,天就顺人。人逆天,天也逆人。 红脸说:你那道理,也对。可眼下,它填得饱肚子吗? 红脸跟他算过账,土地已不养人了,仅仅是靠种地,就该扎喉咙了。要想活下去,一是榨取土地,夏禾收了种秋禾,一年几茬,地力衰竭,土地板结,害虫时生;二是进沙漠放牧,以贴补土地的亏损。而沙漠,早不堪重负了。 一个问题,常在孟八爷心头晃:出路在哪里? 从黑羔子身上,他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也爱想些怪怪的问题。他知道,刨土吃,仅仅是养命而已。祖宗在刨土,子孙仍在刨,刨了千年,也没刨出个啥起色。他就想另走条道儿。趁着年轻,他跑遍了中国西部,成了有名猎人。作为猎人,他成功了,打枪、挖陷阱、放药、下扣子……样样精通。他惦记的野兽,等于叫阎王勾了命。甘肃、宁夏、青海、内蒙……哪儿有狼灾狐祸,都来请他。他吃香的,喝辣的,风里来,雨里去,任风卷着大胡子,倒也潇洒了几十年。看来,他没白活。可家乡,仍那么贫穷落后。他的存在价值,仅仅是在乡亲们穷极了时,打几只狐子救救急。他的努力,仅仅是换了个职业,并没闯出一条路来。 所谓路,就是他走了,还会有千万人沿了走。仅仅是一人走的,不叫路。他也想带些徒弟,把一身本事传授了,可又能咋样?心术正的不多。那贪字,把良心都淹了,学了本事,也仅仅是添些杀生的罪孽而已。就算有心地好的,学成另一个孟八爷,又能咋样? 有人说,那就走出去吧。双福走出去了。灵官走出去了。许多人走出去了。那又怎样?走出千百个,这儿仍是老样子。变化的,仅仅是多了些漂泊在异乡的孤魂而已。 路在哪里?     。。
《狼祸》第五章7
天亮了,一夜无事。那夹脑,还好好儿埋在那儿。孟八爷巡了巡,周围沙坡上,连个踪也没有。他怕夹了出圈的牲畜,就用桦条,挑动机关,取了夹脑。 虽说没逮了狼,可也没损失牲口,牧人们很高兴。看来,集中起来值班,倒是个有效的法儿。他们胡乱吃点干粮,喝点开水,三三两两,赶牲畜出圈了。 今日,该黄二的羊饮水了,为防止再出现抢水事件,等牧人们赶了牲畜离去,豁子才套了骆驼。刚打了十几个半桶,就没水了,勉勉强强,叫羊润了润喉咙。黄二道:“豁子,我可说好的,这水费,不能按羊收,得按桶收。”豁子道:“成哩成哩。这井,越说越邪了。按说,快立冬了,该水旺了。你先去,我今日个再淘一下,淘好了,再给你补。”黄二赶了羊走了。 太阳渐渐高了,日光又照亮沙洼。孟八爷胡乱吃了一点。才一夜,孟八爷却觉得过了好久。沙洼里到处是粪:牛粪、羊粪、骆驼粪,把原本就不洁的空地弄得脏兮兮的。女人提个铲儿,捡了牛粪,往自家墙上“打”,牛粪粘,便粘到墙上了。这墙上,层层叠叠,有厚厚的一层牛粪了。豁子这屋,并不是土木结构,而是用木桩钉成墙,上面“打”上厚厚的牛粪,便成屋墙了。那屋顶,也不用上房泥,只担了桦条,再铺几块牛毛毡,便构成所谓的屋了。 这屋是圆形的,多大的风,狠劲地吹来,也会顺了外弧消去大力。这种以柴棍和牛粪当墙的屋子,若造成方形,大风一到,就七零八落了。除非,你用结实的土坯和长柴泥,四梁八柱地正经盖了,才可能长久。但这种盖法,费用很是惊人,光运那土坯,得几十匹骆驼跑上个百十趟,远不如就地取材的柴棵和牛粪方便。 牛粪是牧人最好的燃料。那柴棵,虽旺,但呼喇喇燃一阵,便败了。牛粪则不然,耐烧。冬天里,炕上放个火盆,丢几块牛粪,能燃好长时间,而且无烟。那马粪和骆驼粪就次一些,但也能当燃料。女人只捡些囫囵的粪便。叫牲畜踩碎的那些,便由了它们,陪伴沙土去。 豁子道:“孟八爷,今日个,不求别人了,就麻烦你吧。等筐上来,帮她倒一下。这井,非淘不可了,再不淘,冬天可难过了。”说着,他戴了柳条帽,提个柳筐,到那井上。三人抬个新水泥圈,安井圈上。豁子先顺下了井桶,又提了铁锹,沿圈上的钢筋梯下了井。不一会儿,便听到铁锹往桶内拍水的声音。 “捞”!豁子叫。 女人就牵着骆驼,沿那平时打水时走的道,远远地去了。等那晃着浑水的水桶上来时,孟八爷提了,倒进水槽。 清尽了井底的水,女人用柳筐换了水桶,下到井底。碜牙的铁锹铲石声闷闷地传来。 一个人牵着骆驼,远远地走了来。近了,一看,是那收羊皮的驼子。女人脸上显出几分恼怒。孟八爷知她恨他卖过自己,待要劝,女人却春风了脸,远远地招呼:“驼子,还没死呀?” 这婆娘不简单。孟八爷想。 “死不了呀。老牛不死,稀屎不断呀。”驼子远远地应了,“怀了没?再不开怀,我叫沙湾魏没手子的儿马给你配一脚。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是个无底洞。” “断后根。”女人低低地骂,却高高笑几声,“你也好不到哪里,别看你背上有斗大的疙瘩,老娘肚里怀你这样的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捞!”井里传来豁子闷闷的斥声。从语气上,孟八爷断定豁子对驼子有些敌意。也许,驼子先粘过女人。 驼子哈哈笑了,道:“可小心,要是你真怀了十个八个驼子,那豁子可饶不了你。” 女人吐吐舌头,本想占对方便宜,却反叫驼子占了去。正要反击,豁子却在井里吼了:“骚货,捞!”女人才吆了骆驼,远远地走了。 那装满沙石的筐上了井口。孟八爷用力一捞,筐就到井圈上了。那沙石,湿漉漉的,很重。一人是无法搬到不远处的沙石堆上的。女人放下缰绳,过来,和孟八爷提了筐,倒去沙石。驼子这才认出孟八爷来,吃惊道:“咋是你?知道不?那鹞子,放出风来,要你的命呢。要不是有人通风,他就叫警察逮了……听说他兄弟叫逮了。人家可到处放风呢。” “为啥?”孟八爷暗暗吃惊,却装糊涂。 “别瞒了。人家把啥都买通了,你提供了啥信息,人家都知道了。现在,有了钱,啥打听不出来啊?……你还是躲躲的好。” “没抓住?” “抓啥呀?有人通风报信呢,抓了个屁烧灰。” 一阵酥麻,从腰部荡向孟八爷周身。这是愤怒所致。他天性豁达,很少生气,但这下,却觉两肾通了电似的,遍体酥麻了。“咋能这样?”他气得发抖。 “咋不能这样?”驼子打着哈哈道。 “倒了没?放筐!”豁子在井里吼。 女人把筐放到井里,又把骆驼从远处吆来,轱辘吱扭着,筐又缓缓地下到井里。铁锹铲石声再次传来。 孟八爷却倏地蹲在井台上,眯了眼,望远处,许久。     txt小说上传分享
《狼祸》第五章8
驼子收了女人翻出的几张皮子,捆上驼背,又去找别的牧人。近来死的牲畜多,驼背上有高高的一叠皮子。沙窝里进不来车,驼子先得用骆驼把散处的皮毛收了,送往公路旁一家院里集中,再由车运往城里。临近冬天了,牧人不再剪羊毛,驼子便只收皮子。收一张,付个三五十元不等。 驼子也是个沙漠通,干这一行,十几年了,哪儿有沟,哪儿有坎,哪儿牧的啥牲畜,他心里都有数。除了羊皮、羊毛和其它牲畜皮外,驼子还做些顺水生意,豁子媳妇就是他顺手带来的。驼子将大漠夸成了仙境,等她进来,才知实情,却由不得她了。 望着远去的驼子,孟八爷很是沉重。很显然,那个群体里,出了出卖良心的人。心头那根很有力的弦嘣地断了,身子奇异地乏。他硬撑着帮女人抬了几筐泥石,却再也坚持不住了,趁扁头来借东西的机会,叫他帮个忙,自个儿却抽了身,到豁子屋里,上炕躺了。 那“靠山”,竟如此不结实,较量才开始,就叫对方一脚踹了个大洞,迸出朽碴来。这一来,问题就严重了,对方有恃无恐,会越加疯狂。 那放出风来的威胁,孟八爷倒不怕。年轻时,就有个不怕死的名声,老了,更不会叫死唬住。孟八爷担忧的是,那“保”,仅仅是“保”高了售价,招来的,是被“保”者更可怕的灾难。心头,奇异地沉重。 也好,人家既然知道了底细,自己也不用再躲闪了,索性明刀明枪地干。怕啥?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不信他鹞子,能一手遮了天去。他回忆着那叮嘱过他,关照过他,也感谢过他的面孔,觉得底气又足了。 他起身出了门,看到亮晃晃的日头爷,不觉好笑,一个屁大的事,咋觉得天塌了?不就是出了个松沟子货嘛?羊里,有糟拐子羊,马里,有害群的马,人里头,也一样。别看都长了七个窟窿,看起来差不多,可天地间差别最大的,就是人了。出几个松沟子货,不奇怪。多干净的沙洼里,也会有几个苍蝇。 真白活几十年了。孟八爷自嘲地笑笑,忽觉得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究竟啥事,却一时想不起来。那感觉,游丝一样,荡呀荡呀,他拧眉许久,才突然捉住了它。原来,他忘了倒出昨夜枪里装好的铁砂。 值夜时,怕垫狼肚子,装了火药子弹,早晨却忘取了。这当然是大事,危险不说,更代表了他的心:那装好的子弹的枪口,说啥也不能对着被保者了。 他进了屋,倒出火药和铁砂,认真地分开,装入各自的袋中,才觉得心上的重石消失了。 他奇怪了。先前,他打死母兽,再打哀嚎的子女时,都不眨眼。现在,仿佛脱了胎,换了骨,不是先前的孟八了。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咋自个儿明明换了个人?当然,人没换,仅仅是换了心。但心一换,人也整个地换了。只是这换心难,糊涂了几十年,到老才明白了。明白了就好,不然,活着不是明白人,死了也是糊涂鬼。不能糊涂了生,再糊涂着死。可这明白,是多么不容易呀?还有多少人,正糊涂呢。 法律的“保”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叫人明白。 孟八爷把枪倚在墙上,出了屋。那扁头,早不耐烦了,正东张西望呢。 女人远远地喊:“孟八爷,你腰来腿不来,跌倒起不来。再滑皮,晚饭可不给你吃。你怕啥?见了鹞子,你老羊皮换他张羔子皮,还占便宜呢。倒是那松沟子货叫人恶心。不过,那号人,也见不了太阳。那号人,只配在阴沟里蹲着,怕啥?” 孟八爷吃惊了。这婆娘,真不简单,却笑道:“谁怕他们了,没听说邪能压了正的。” 见孟八爷过来,扁头趁机溜了。女人笑骂:“滑驴。饮羊时,嫌水少,叫你们出点力,就跟瘦狗努……那个似的。”    。 最好的txt下载网
《狼祸》第五章9
那狼,终于来了。 好大一匹狼,肥,壮,威风凛凛,粗大的尾巴夹在屁股下,走得缓慢而自信。孟八爷认出,这是匹母狼。 这夜,方圆十里的牧人都到猪肚井了。昨夜,留在圈里的牧人受了一夜惊吓,听他们说,狼就在圈外嗥,嗥声悠长可怖,一波未息,一波又起,一浪推一浪,推了一夜,怕是有千百匹狼呢。孟八爷知道是回音的缘故,只微微一笑。但牧人们却吓破了胆,死活不敢再蹲圈了,后半晌,就赶了牲口,浩荡而来。 猪肚井骤然局促了。 孟八爷仍在狼可能出没的地方下了夹脑,叫别的牧人备好器械,别脱衣服,听到动静,立马赶来。自己则在进猪肚井的豁口处,和红脸铺盖了皮袄守候。这儿是路,布满了牲口蹄印和粪便。狼和人一样,走的也是路。狼会以为,有蹄印和粪便的路最安全,至少没下夹脑——可偏偏就在这儿下了。 月亮阴阴的白,沙洼里阴森而模糊。记得,进沙窝时有月亮,后来没了,后来又有了。快一月了吧?这一月,看来虽短,却似经历了一劫。 一月间,心换了,人也换了。物非,人亦非,恍然如梦。一夜是小梦,一月是中梦,人生是大梦,啥都在梦中恍惚。 那狼,也恍惚在梦中。它踩了月色,款款而来,蠕蠕沙浪上便多了一串梅花。孟八爷听到红脸很粗的呼吸,知道他紧张了。孟八爷也紧张了。不是因为怕,而是那狼,直溜溜去了下夹脑的所在。 听说,狼眼会采光,将周围的光采了来,一入夜,再放出去,就成绿莹莹的两盏灯了。以前,有许多次,孟八爷就瞄了那灯扣扳机。那时,他会先找个食场——就是有死去动物的地方,野兽会来寻食——潜伏了,等那绿幽幽的灯出现。老远,他就能看到移来的灯,磷火似飘忽而来。近了,近了,一直近到枪的准星上,他便扣动扳机,灭了它。 那绿灯款款移来,渐渐移出了狼模糊的雄壮的身躯。这距离,已经危险了,幸好,风从狼那边吹来,把人气吹屁股后去了。 红脸握个很粗的桦条,狼若扑来,先迎头给它一下再说。孟八爷的枪里装了火药,没装铁砂,这样,连惊吓作用也起不到了。惊吓,需要距离,远远地放一枪,狼会遁去。近了,它就会扑火:你枪里的火才喷出,它也咬了你喉咙。狼下的是死口,一旦咬住,再不松口,除非你成了尸体。 孟八爷打定主意,要是狼张口扑来,他便把枪管捅进它张开的口里去。这需要冷静、准确,还需要来自冥冥之中的帮助。若是他命里该“遭”狼口的话,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据说,先造死,后造生,在生你之前,一切早定了,该死到狼口里的,死不到狗嘴里,该死在床上的,死不到地下。随缘吧。 绿灯停住了。孟八爷甚至听到了狼咻咻的吸气声。狼距下夹脑处只有七八米远了。忽然,狼腹贴沙地,匍匐过去,其神其形,如临大敌。孟八爷明白,它嗅到啥味儿了。夹脑上有铁腥味,狼能嗅得出来。下夹脑之前,他先用羊油涂了一遍,不知盖没盖了那铁腥味? 狼伏了身,轻轻爬过去。近了,近了,它已到那个埋夹脑的地方了。它凝了似伏在那里,许久。而后,再匍匐着退回原处。立一阵,才款款没入月色里了。 “好狡猾。”红脸嘀咕道。 俩人起身,打亮手电,到那所在。那夹脑耳子,已被狼刨出沙外。旁边,是一堆白色的狼粪。 狼用自己的方式,嘲弄了人类的所谓智慧。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狼祸》第六章1
狼反了。 除了聚集在猪肚井里的安然无恙外,那些仗着有圈的牲畜们,都给狼咬了个七零八落。散牧的更不用说,时不时,就能在沙洼里发现牲畜尸体。部分牧人已赶着牲口出沙窝了,那阵势,像打了败仗后迁移的部落,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呢。 那狼,是越来越聪明了。一夜,红脸瞒了孟八爷,弄了老鼠药,塞进肥腻的羊肉里,放在狼惯走的道上。次日清晨,却在猪肚井东边的沙梁上发现了羊肉。旁边,还有堆白色的狼粪。明知那夹脑,相较于狼的狡猾,已近似自欺了。但一入夜,还是下了。那夹脑耳子,常被狼扒出沙外,嘲弄它的主人。 猪肚井成了粪的世界。井虽淘了,但出的水并不见多,常有渴极的牲畜栽到井里,但牧人懒得剥皮了,捞出,往沙洼里一扔便是。虽到深秋了,仍有恶臭一阵阵旋来。粪臭、腐肉臭、牲畜的汗臭……把猪肚井罩成了一口巨大的臭锅。 牧人们叫苦连天。 他们很晚才出去,太阳老高就回来,都带来了灶具,牲口一入猪肚井,他们就掏坑做饭。近处的黄毛柴烧光了,就从豁子的屋墙上抠下干牛粪当烧柴,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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