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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挣扎起来,大骂几声,娄室恼将起来,抽刀就要断他首级,那人冷不防一头撞在娄室胸口,娄室仰天便倒。众女真人大呼小叫中,那人背着手跑了两步,横身跳上一匹空鞍马,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拔足便奔。
娄室大失面子,起身要追,阿骨打却大笑止住,唤马扩道:“闻说马大官人能射,可能为我射杀此人?亦叫我见一见汉人武艺。”
马扩听了,更不推辞,左手抽弓。右手拔出两只箭来,翻身跳上坐骑,斜刺里追上数十步,待离那人只有二十多步时,两箭连珠而出,一箭中胸,一箭贯颡,那人叫也叫不出,从马上摔下来,即时便死了。
众女真人见了这个场面。看马扩的眼光立时大有不同,这马上骑射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纵是女真本族的战士,自小习骑射的,奔马驰射亦不见得有一半能中,只是女真所用之箭甚长,几达二尺,又不近至十余步不发,因此虽然马上弓力只有七斗,亦能洞穿甲胄,再加上箭头常有剧毒,中者即使穿着重甲亦不能免,因而塞外诸族多畏其勇,女真人自己亦以此为荣。马扩一个南朝人,射术却足以与女真的精锐相比,怎不令他们肃然起敬?
实则大宋人口近亿,胜兵百万,军中又以弓箭为第一要术,马扩身为武举,又是有真才实学的,有这箭术何足为奇?只是大宋较为发达,除了马扩这样专门习武之人,大多数人却是不识干戈的,这些女真人却哪里知道。
阿骨打见状亦是大笑,待马扩骤马回来,却道:“马大官人,射得煞好,我心上煞是快活!我女真人有善射之人,唤作也力麻力,今我便赠你此名,今后我家便以此相称,你那南名唤来煞是拗口。”马扩一笑谢过了,心里却有点发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如何不心中异样?
当下众阿里喜打扫战场,将宁江州城中资财粮秣等物悉数装了,壮年男女皆用绳索捆绑,至于老幼则多弃之不顾,城中哭声远远传来,马扩心上大是不忍,又想起刚刚自己也亲手射杀了一名契丹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阿骨打见他脸色,微微一哂,道:“也力麻力,你可是见我兵杀戮老幼,心中不忍?你可知我为何起兵反辽么?”
马扩道:“曾听粘罕孛堇说起,道是契丹诛求无厌,女真苦之,因而起兵。”
阿骨打哼了一声,道:“我女真人自辽太祖时便与之战,力有不敌,方才臣服,若我力强时,亦当向彼诛求,此乃常例尔,何足起兵?只是近年天灾频仍,我女真人原本多贫寒,益发不得生计,百姓多为强盗。前年捉获盗贼多名,悉是我族中之人,欢都等商议,欲加重盗贼之法,以惩戒之。然而我却想,自昔年景好时,族人鼓腹而歌,何尝为盗?若以此杀人,不思如何生养我民,族人无路可走时,亦惟有为盗一途,重罚亦于事无补也。是以我劝王兄杨割,令诸为盗及欠债者,三年不征其偿付,过三年再说。”他看看马扩,道:“也力麻力,你可知我为何定下这三年之约?”
马扩脑筋一转,片刻间已经想了几条理由:“一则令族人归心,乐为所用;二则女真族人本少,聚众不易,此举免了自相杀戮,可养息元气;三则同心向辽,以夺取契丹资财粮秣,给养族人。”
阿骨打闻言,忽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殊无欢悦之意:“也力麻力,你们南朝人,便是有韬略,竟有这许多文章。我却不曾思及这许多,只是想,有人,就有财;把人杀了,不但被盗去的财物讨不回来,将来也没人去获取财物了!”他指着犹在冒着缕缕黑烟的宁江州城,大声道:“现今,我便已经有了一州之财了!”
马扩对于女真人的制度亦有一些了解,知道女真人平日皆有统属,平居则渔猎,战时便以部族出征,小者为谋克,大者为猛安,战士除了保有自己战斗所获的战利品,其余都须得交给本管的部落大人,由他们统一分配。因此阿骨打说他已经有了这一州之财,倒也没有说错了。只是绕了这一个大圈子,又和丢弃老幼有什么关系?
娄室在旁,见阿骨打沉默下来,马扩却犹意有不解,便道:“也力麻力,此事我只以为事出必然,男女壮者可为奴婢,那是与财物牛马相等的,自然须得留下;而老弱者无用,留着空耗粮秣罢了,方今连年大灾,等闲求一饱亦不可得,哪里能留下老弱来?”
马扩心中一抽,顿时想起当初花荣所说的辽东情事来,那王伯龙一伙因为乏粮,甚至将虏获的老幼绑缚起来带着随行,饿了便杀一些煮食,到了这般田地,人与禽兽又有何异?举目望去,只见天黑漆漆地阴下来,有十来个女真骑士大笑着飞奔而过,手中举着长矛,把几个婴儿的襁褓的矛尖上抛来抛去,以为取乐,若是一个不小心,不是用力过大,矛尖刺穿了襁褓,便是接不住,婴儿摔在地上,纵是摔不死时,被马蹄一踏,冷风一吹,顶多哭叫两声,亦即不得活了。
马扩的心中,真犹如油煎火烧一般:自己所在的,还是人间吗?而若是大宋不知自强,眼前的这些染满鲜血的襁褓,极有可能就会包裹着大宋的婴儿啊!
回到营地中,有阿骨打之弟吴乞买献上防御使大药师奴,之前娄室关于活捉他的话,果然成了现实。马扩本以为女真人这一战杀发了性,大药师奴率众抵御甚力,必然不免,哪知阿骨打却用好言抚慰他,待其感怀涕泣时,便命人给了他一匹马,放他回去。
吴乞买见长兄放走了自己的大俘虏,连赎金也不要,大为不满,向阿骨打喋喋不休。阿骨打无奈,只得道:“吴乞买,我自知此人是你所擒,只是我问你一件事,你可知契丹有多少人,多少兵?”
吴乞买是个粗人,虽曾随辽主狩猎,却哪里识得数目?还是阿骨打自问自答:“我看一百万总是有的,我女真人纵然再能征惯战,又能杀却多少?倘若一擒到俘虏便杀了,或是索取赎金,契丹自知不免,势必人人死战,那时我兵伤亡必重。今将此人放归,使契丹人见了,都知被俘亦可不死,日后若是战况不利时,便会甘愿归降于我。我今日放了此人,便是得了日后地无数契丹人,何乐而不为?”
吴乞买这才领悟,称颂阿骨打睿智不已,余众亦皆心服。马扩心中却道:这阿骨打规谋弘远,其志甚大,果然是个枭雄之辈!
第十二卷 燕云中篇 第五九章
此战之后,阿骨打放走的俘虏并不止大药师奴一人。从所擒获的渤海人中,他拣了两个较为贪财怕死之人,给以金银赏赐,命他俩装作是从战阵中逃归之人,回到渤海人当中去,晓谕众人说“女真渤海本是一家,如今阿骨打起兵讨伐有罪之契丹,不敢伤及无辜”。在马扩看来,这多半是因为前日宁江州外一战,渤海军的骁勇善战给阿骨打留下了深刻印象,能以智取者何必力敌?
“只从这件事上,亦可看出高相公思虑深远,早早便在渤海故地、今辽国东京道栽下了钉子,阿骨打如今方始着手招谕渤海,恐以落了后手了。”马扩暗叫侥幸,随即便记起高强的嘱咐来。因为郭药师起兵的时日未定,端看女真与契丹初战胜负如何。如今女真得胜,按照高强事先的吩咐,郭药师应当趁此机会立即起兵,南下攻占苏州和复州,将这两个最接近大宋登莱的州军占据,以便与中原沟通。
是以女真初战得胜的消息对高强这边亦是极为重要,应当尽早送出为上,无奈马扩孤身在此,为避嫌疑也不曾带了信鸽随身,想要送出消息难比登天。不过回心一想,他却又安然,想那两个渤海人被阿骨打纵归招谕渤海人,这女真起兵得胜的消息用不了多久便会传遍辽东各地,凭郭药师一众如今在辽东的威势和数年经营,哪里还收不到风?到那时不待自己这里,想来郭药师和花荣那里亦当有所行动了。
扫平了宁江州,阿骨打率军归还本部,一路上众女真人计点虏获,人人都是兴高采烈。马扩见状,私下问了粘罕,才知女真并无摇役赋税之说,壮者皆为战士,平时渔猎,战则自备兵仗马匹粮秣等出征,因此战斗中个人的战利品通常都会归个人所有,除非是有所争议者,才由部落大人孛堇等裁断。至于府库等积聚财物,则是直接归部落的孛堇,或是领兵出战的猛安、谋克所有。此战前后杀敌不下四千人,沿途虏获奴婢更是过两万,而参战女真正兵亦不过三千多。每人单奴婢便可分得五六名,对于一向贫寒的女真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天大的财富了,更何况宁江州一州的积聚?
众女真兵喜形于色,有的已经得意忘形,在马上打开酒袋来痛饮,更有的便在途中骚扰起所押解的男女奴婢来,那些奴婢自然哭叫挣扎,众女真兵大笑为乐,丝毫不以为意。偶尔有的年轻女真出手虐打奴婢。还会有老成者出来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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